愛在監獄 2
殺人案的冤屈和那些荒唐得令人無法置信、卻又明確指向自己為兇手的證據。每當她辯解說不是自己做的時候,就像驚喜禮物般冒出來的證據們,讓她甚至開始懷疑真的是自己殺了人,陷入了混亂狀態。真的是令人抓狂的事情。
在艾瑪・霍普死亡的前一天,據舒舒記憶所及,那天也和平常一樣,她相信會以平凡的一天平凡地結束。
除了收到學院同學會邀請函而興奮得熬夜之外,那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準備好同學會要穿的衣服後躺在床上,因為期待的心情而稍微失眠了一會兒。
這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偶然聽說學生時代曾經懷著青澀情感的那個男同學也會來參加同學會。雖然到現在那份心意並非依然如故,但如果要再次見到兒時的初戀,任誰都會心情雀躍吧。
「舒舒,如果我和艾德溫一起生活的話,我這輩子除了艾德溫之外,其他男人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看到舒舒比平時更注重服裝和外貌的朋友們各自給出建議,但到分別的時候,幾乎是以調侃的語調這樣說道。舒舒每次聽到這種話都會露出尷尬的笑容敷衍過去。
她並不是不理解朋友們的想法。直到去年為止還以舒舒家為住所的那個男人,艾德溫・伊沙多克,認識他的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對舒舒說和朋友們一樣的話。
儘管現在才不過二十歲,他已經是繼承卡內利之後的首席科學家,同時也成了十二議員家族中伊沙多克家族的家主,受到如此程度的歡迎,以至於被報社當作會走路的熱門商品。而且不是以名人的醜陋醜聞,而是以模範的言行偶爾出現在報導中的文章也只有美談,所以在「想成為戀人的男性名人排行榜」或者「想一起約會的男性排行榜」等八卦話題中幾乎佔據不動的第一位,某種程度上也是理所當然的。
擁有象徵伊沙多克家族的黑髮和綠眼,因為看起來冷漠嚴峻的外貌,偶爾在面無表情的照片中,艾德溫看起來比學者更適合當軍官,顯得可怕,但那真的只是偶爾露出的表情,平時的他總是溫和地微笑著。
放鬆眼角肌肉、嘴角微微上揚的那個微笑,與看起來冷漠的外形驚人地和諧,平常的艾德溫無論誰看都像是溫柔的學者。無論哪一面都有著出色的基礎,人們每次看到艾德溫時會怦然心動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對於從十一歲起就與他在同一屋簷下生活的舒舒來說,艾德溫就像弟弟或者哥哥一樣。最重要的是,雖然現在的艾德溫已經成為如畫中走出來般的紳士,但十一歲時因可怕的事故失去所有家人而被寄託在舒舒家的那個時期,艾德溫是個即使出現在兒童心理教育書中也毫不遜色的問題少爺。
對於曾經與擁有瓷娃娃般外貌卻說著不符合年齡的毒舌話語的艾德溫住在同一個家的舒舒來說,兒時和現在的差別極為明顯,有時會忍不住笑出來。
事實上,幼年時期用手指品嘗果醬的舒舒,被小艾德溫用彷彿看著在馬桶上用餐的人般鄙視的眼神看著,並被問「妳是下水道老鼠嗎?」這件事至今還偶爾想起。
連一條手帕不整齊都會皺眉頭咂舌的老成少爺就是艾德溫。雖然成人後的現在仍然有些輕微的潔癖,但從「妳是下水道老鼠嗎?」變成了「可能會肚子痛,所以用湯匙比較好」,小舒舒的育兒算是相當成功了。
如果聽到育兒這個詞,艾德溫會嘟囔說沒那麼誇張,但舒舒真的認為那和育兒沒什麼兩樣。在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家的時期,身為家中長者、艾德溫的正式贊助人同時也是舒舒母親的卡內利・梅利已經完全從家務事中抽身,開始了隱居生活,所以向艾德溫傳授新生活的人就是舒舒。
比如敲鐘也不會有僕人跑來的生活,或者必須自己做飯吃的廚房等等……回想起來,那些日子是在向王子注入生活能力,但所有那些歲月對舒舒來說都成為了對兒時同伴的回憶和珍貴的家族之愛。
然而無論一起生活多久,艾德溫和自己並非真正血緣相連的家人這個事實,舒舒也是知道的。雖然母親是受人尊敬的科學家,與他因為不可言喻的慘事而結緣,但原本艾德溫是連和平凡國民舒舒一起用餐都不可能的了不起的少爺。
而且彷彿要證明這個事實般,今年初春成年的艾德溫結束了正式的贊助關係,回到了自己的家族——伊沙多克的本家。行李全部消失後獨自留下的舒舒雖然有些寂寞,但因為早已預料到的事情,所以沒有太過沮喪。
伊沙多克家族就是那樣的家族。是奠定洛格溫基礎的十二家族中的一個家族,同時也是現在支撐洛格溫的支柱之一。因事故失去所有直系家人的艾德溫,現在必須大部分獨自決定那個龐大家族的命運。一定很艱難辛苦吧。也會非常忙碌的。然而讓舒舒的惋惜中又加入了其他種類煩惱的,是從初春艾德溫獨立後大約一個月後開始的。
成年的艾德溫不去他該去的自己家,卻開始頻繁地來到舒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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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稍微涼爽的清晨空氣中,被溫暖的陽光照醒時,舒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時鐘。用還沒有聚焦的視線察看模糊鐘面上的細針。因為有種不祥的預感——早上睜開眼睛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時間。
於是看到的時間是上午十點。眼睛瞬間睜大確認時間的舒舒隨即鬆了一口氣。幸好似乎不會錯過同學會。
「明明設定了鬧鐘,為什麼沒有起來……?昨天我有那麼累嗎?」
是鬧鐘沒有響,還是睡得太熟忽視了鬧鐘聲。雖然對這無法理解的狀況感到奇怪,但沒有時間深思。舒舒匆忙地洗漱並穿上準備好的衣服。
然而穿好後才注意到洋裝後面的裝飾絲帶不知何時鬆開了。想對著客廳的鏡子自己繫好的舒舒,因為專心繫絲帶而被觸碰到腰部的某人的手嚇得差點向後倒去。
「啊!」
幸好堅實的手簡單地阻止了她跌倒。與此同時,舒舒聞到了掠過鼻尖的清爽香味。她很清楚現在抓著她的腰、幫她繫好絲帶的那雙手絕對不是母親卡內利的。中年隱居者卡內利很少從房間出來,而且也沒有這麼大的手和身高。舒舒知道這一切的主人是誰。
「早安。」
是艾德溫・伊沙多克。
幫忙繫好絲帶的艾德溫的手輕撫過舒舒的側腰,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舒舒帶著尷尬的微笑看著艾德溫。
「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睡得很熟呢。本來想叫醒妳的,但看妳睡得太香就沒有叫醒。」
隨著溫柔的話語傾瀉而出的艾德溫的綠眼在明亮的正午陽光下格外閃閃發光。就像美麗寶石般的顏色。伊沙多克家族的象徵色與他們的瞳孔顏色相同。這也是家族本家哈雷布爾宅邸的庭園被四季常青的常綠樹而非各色花朵佔據的原因。舒舒無法忘記那些綠樹的顏色。直到被火焰吞噬的瞬間,那些樹木都是綠色的。
永不凋零,永恆長存!
伊沙多克家族的那個家訓現在由最後剩下的直系後裔兼繼承人艾德溫・伊沙多克承繼了。舒舒對伊沙多克家族的歷史並不太了解,但即便如此,她可以斷言眼前這個男人一定是家族值得自豪的優秀後代。
「坐下吧。我來泡咖啡給妳。加巧克力糖漿的。妳喜歡的,對吧?」
舒舒面色複雜地注視著熟練地走向廚房的艾德溫的背影。身高接近 190 公分的艾德溫站在廚房裡,相當大的廚房變得精巧起來。不知道是否了解舒舒的心情,艾德溫熟練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個茶壺。
「艾德溫。」
對著得意洋洋地說「香味一定很棒,小姐」並模仿管家的艾德溫,舒舒叫住了他。低沉的聲音帶著相當嚴肅的氣息。
「一大早就來別人家是不對的。」
「舒舒。」
「現在該回妳們家了。」
說這話的舒舒本人心裡也很痛苦,但她努力不表露出來。艾德溫應該回到有真正「管家」的自己家去。回到那個有著世代擔任伊沙多克家族管家、名叫亨利的年邁紳士的宅邸。如果那位古板的老人看到自己的主人艾德溫模仿管家的樣子,可能會震驚得鬍子都掉了。
每當艾德溫這樣突然跑到家裡來時,不久後就會接到哭著請求歸還他們家主大人的亨利的電話,讓人感覺像是從可憐的妻子那裡搶走丈夫的情婦,很不舒服。
「……別說那種話。」
然而讓亨利感到抱歉的是,每當艾德溫露出悲傷的表情看著舒舒這樣說時,她都會不知不覺地心頭一緊。看著閉上嘴的舒舒,艾德溫再次開口。
「我怎麼能那樣呢。卡內利女士也在這裡……」
卡內利。舒舒聽到那個名字立刻清醒過來。
❖ ❖ ❖
卡內利・梅利。她是舒舒唯一的血親和母親,洛格溫的前任首席科學家,也是英雄般的天才科學家。從小就憑藉那份才能受到伊沙多克家族贊助的她,在伊沙多克家族成員因事故死亡後,成為了唯一倖存者艾德溫的監護人。
然而在那場事故中,她也失去了身為舒舒父親的丈夫,此後失去所有動力,關在房間裡很少出來。因此兒時的舒舒必須獨自處理大部分的事情。一起近距離經歷過她那樣生活的艾德溫說出了這樣的話,但諷刺的是,舒舒反而因為這句話能夠重新整理搖擺的心情。
「媽媽的事……」
舒舒靜靜地開口。
「我自己會處理。」
「……」
「現在妳應該先為自己擔心。艾德溫。」
以後不要這樣突然來了。說完最後一句話的舒舒故意板起臉準備出門。
「沒辦法。」
並不是討厭艾德溫。艾德溫是個好孩子。舒舒喜歡艾德溫。像家人一樣愛著他。然而舒舒對真正血緣相連的親生母親卡內利也懷有黑暗的心情。
看看那個孩子,那就是卡內利的女兒!所有人從出生開始就因為母親的名聲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舒舒,但她無法拿出配得上那名聲的成果。即使拼死努力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天哪,那樣子……於是最終所有人都說著這樣的話,用失望的眼神看著她。
如果沒有父親的愛,舒舒可能會過著毀壞的人生。他始終如一的愛成為舒舒自尊心的種子,讓她能夠過上雖然偶爾因母親的名聲和期待而萎縮,但不會挫折的人生。
然而與像星星般閃耀、受到所有人讚譽的人們近距離生活著,對平凡的她來說,依然存在無法填補的自責感和負債感。她不想對兩人造成傷害,更不想成為累贅。
艾德溫現在已經不是需要贊助人的幼小少年了。他是伊沙多克家族的家主,是被譽為洛格溫下一代領導者之一的人才。洛格溫的所有人都愛他。艾德溫是特別的存在。與舒舒不同,就像母親卡內利那樣的存在……
雖然像家人一樣愛著他,但正因如此與他在一起時會產生罪惡感。舒舒有讓艾德溫離開的義務。最壞的情況下,如果不幸被狗仔隊發現,與舒舒爆出什麼奇怪的醜聞的話,光是想像就讓人頭暈目眩。對於僅僅卡內利的名字就已經沉重不堪的舒舒來說,那種事情無異於災難。
「舒舒。」
穿上鞋準備出門的她被艾德溫叫住了。舒舒回頭時,艾德溫依然帶著溫和的微笑。他的嘴唇彷彿沒有聽到舒舒的話般畫著平靜的曲線,但因為逆光一瞬間看不到艾德溫的眼睛。細瞇著眼睛想要避開陽光再次看他的舒舒面前,這次艾德溫轉過了背。隨後傳來低沉的聲音。
「同學會……玩得開心。」
舒舒對那句話點了點頭,就這樣走出了家門。
從那時起大約三小時四十分後。
她陷入了如果能回到過去,即使摔斷自己的腳踝也要阻止自己去同學會的心情,這並不是因為她的初戀男同學腿骨折最終沒能來參加同學會,也不是因為在三樓廁所發現了名叫艾瑪・霍普的同學屍體。
「逮捕她!」
正是因為死去的那個同學艾瑪・霍普的殺人嫌疑犯舒舒・梅利……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