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監獄 1
翠綠的嫩葉,長滿細小絨毛的粗糙莖桿。
舒舒滿懷愛意地俯視著這株完美典型的番茄幼苗。看到這健康植物的模樣,稍微誇張一點來說,甚至讓她感動得想哭。
這也難怪,因為這簡直是近乎奇蹟的變化。起初只有手掌高的幼苗,現在已經接近舒舒身高的一半了,原本萎靡不振、彷彿隨時會折斷的脆弱莖桿,如今也粗壯得有拇指粗細。照這樣成長下去,今年年底前結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舒舒每天都懷著雀躍的心情照料著幼苗。
「不是,就算如此,這成長得也太快了吧?感覺有點詭異……」
最初看到幼苗的囚犯曾經一臉嫌惡地嘀咕過,但舒舒並不在意。說什麼詭異,她懂什麼。
能長得這麼好,肯定是番茄也感受到了她的用心和愛意。在這個粗暴的監獄裡,這株番茄幼苗是唯一一個即使給予愛意也不會被利用或玩弄的存在,所以舒舒對幼苗的愛意格外深厚。
「妳在做什麼?」
總之,她正感受著幼稚園時期灌輸的農夫心境。然而在這個悠閒的午後自由時間,有個存在闖入了她與幼苗之間的世界。
「……看不出來嗎?我在給米奇澆水啊。」
米奇。聽到舒舒深思熟慮後為番茄幼苗取的名字,傳來了彷彿覺得很好笑的冷笑聲。原本就故意用冷淡語氣回答的舒舒,心情因那笑聲而更加沉重,但破壞這美好園藝時光的罪魁禍首似乎毫不在意。
「二十分鐘一直在澆水啊。我還不知道番茄是水耕植物呢。」
諷刺的語調讓人更加不快。舒舒想著要不要無視對方,正保持沉默時,身後的人催促般地彎下腰來。當對方將臉頰貼在蹲著的舒舒頭頂時,長長的頭髮從囚服寬鬆的領口滑了進來。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髮絲,有著童年時誤以為是水晶而興奮挖掘的石英般的色澤。閃亮、潔白、光滑。順著這頭髮往上看,肯定能看到一張無聊表情的臉吧。
一想到那張臉,左肋骨內就開始騷動起來。儘管對方說著惡毒的話、做著卑劣的事,但每當像這樣偶爾做出貓咪般頑皮舉動時,心臟總是會怦怦直跳。
懊惱地瞥向一旁的瞬間,舒舒就後悔了。那張美得令人顫慄的臉正嚴肅地凝視著舒舒。越過霜花般又長又白的睫毛和其下如冬日黎明般的眼眸,一直看到淡色的唇瓣,她再次感受到心臟狂跳的感覺。
她知道那彷彿畫了一百多年的名畫般的唇瓣裡,不只有珍珠般的牙齒,還有正常溼潤的舌頭,甚至知道那舌頭中央還穿著一個小小的穿舌環。與高雅外貌不符的那個顯眼黑色穿舌環,在口中感受到時總是過分性感。
想到這裡臉好像要發燙了,舒舒故意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妳在說什麼啊。還有,離遠一點。頭髮弄得我很癢。」
「自由時間快結束了,但看不到妳人影,所以來找妳了。擔心妳又跑去哪裡被打然後哭哭啼啼的。」
完全沒有擔心情感的話語,讓剛才還怦怦跳動的心臟變得出奇安靜。連自己都覺得像個傻瓜。那冷漠的語調不僅毫無情意,連別人的心情都不願關心一絲一毫,這是與舌環一樣與那高雅面容不相稱的致命缺陷。
舒舒擺出一副覺得不值得回應的表情,故意閉起嘴巴。對方似乎也沒指望得到回答,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結果竟然背著我和叫米奇的傢伙在這裡卿卿我我。」
「只是對番茄幼苗而已,妳這是什麼語氣啊。」
「嫉妒老婆沉迷園藝的語氣。」
天啊……舒舒真心感到煩躁,但聽到「老婆」這個詞時卻閉上了嘴。不知道對方是否察覺到了,原本在臉旁的頭顱這次移到了正面。從齒縫間微微露出的舌頭,襯托著番茄幼苗後方的美貌妖豔地發光。
「想接吻。」
撒嬌的語調最近已經習慣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眼前這個人越來越常撒嬌,越來越多要求。
在明亮處看著那如北海般湛藍的眼眸時,舒舒會記起與她相遇不久的那個季節,感覺和現在有些不同,但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唯一確定的是,不是第一次接吻的那天,也不是熄燈時間變得鴉雀無聲的夜晚,也不是第一次爬上被子的那天。想起黑暗視野中如月亮般閃爍著白光的眼眸,舒舒嚥了口唾沫,轉過頭去。
「……想的話就做啊。」
拒絕的話沒有說出口。儘管語氣有些尖銳,但連自己都能感覺到尾音在顫抖,機靈的對方不可能不知道。
「閉上眼睛。」
聽到輕笑聲後,低沉的聲音隨即傳來。正要按照指示的舒舒,沒有閉眼而是偷偷問道。
「……為什麼總是要閉上眼睛?」
接吻前,在黑夜中被子裡喘息前,一定要閉上眼睛。就像嫁給偽裝成怪物的少年神的某位公主必須遵守的規則一樣,舒舒的「老婆」總是要求閉上眼睛。雖然曾經因為提問破壞氣氛而被責備過,但那個一直很好奇的問題還是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聽到舒舒的話,對方瞇起眼睛凝視了她一會兒。破碎玻璃片或冰晶般的灰藍色眼眸,顏色雖淡卻有著足以壓倒對視者的迫力。舒舒無法再繼續爭辯,垂下視線後,緩慢的回答傳了過來。
「不然的話會燒起來的。」
「……哈。」
又是無聊的胡言亂語。舒舒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如果不閉眼,這無聊的攻防戰就不會結束,而且眼前這個人即使因為自由時間結束而被獄警懲罰,也不會在乎的。最重要的是,舒舒也知道。在彼此都是對方「老婆」的這種關係中,得到好處的只有舒舒一個人。
囚犯和監獄老婆。女囚犯和女囚犯。橘色囚服和胸前的名牌。
高麗菜和迷你貓。
有著石英般白金髮色的迷你貓是高麗菜的監獄老婆,矮小的高麗菜是迷你貓的監獄老婆。
託可怕囚犯迷你貓老婆這個特權,舒舒得以享受悠閒的午餐時間,獲得了照料番茄幼苗的時間和場所。成為老婆後,接吻很快,但被子裡的事情比那要慢一些。
然而舒舒從未真心拒絕過兩者。即使知道透過長髮看到的身體雖然結實但確實是同樣的女性,她也是如此。所以舒舒有時會做奇怪的夢。
夢見迷你貓以男性的模樣出現。夢中的迷你貓依然稱舒舒為老婆,做著比被子裡更深入的行為。
但睜開眼睛醒來時,迷你貓依然是女性、是囚犯,舒舒也是如此。所以舒舒獨自感到悲傷、困惑,然後羞愧。
不然的話會燒起來的。
雖然應該在口中,但感受著那詭異冰冷的穿舌環,舒舒想起了迷你貓那玩笑般的話語。會燒起來的是哪一邊呢?
肯定是自己吧,舒舒想著。迷你貓是如無盡冬日般的人,所以如果要燃燒的話,生於夏日的我更合適。抱著這樣愚蠢的想法,舒舒漸漸喘著越來越困難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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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讀過以無辜的人被冤枉入獄的故事開始的小說。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成了罪犯,周圍的人都不相信主角的清白。最終入獄的情況下,主角通常是平凡人或者是正義感爆棚的刑警。
他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即使在入獄後也四處奔走,最終揭露與自己冤案相關的巨大陰謀,從監獄中獲釋。這是相當常見的套路之一。有時還會順便獲得愛情再出獄。
但舒舒做夢也沒想到,那個老套的故事情節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是多大的災難,以及在那令人眩暈的情況下仍不放棄、為洗清冤屈而努力的主角們的精神力有多麼堅強如鋼鐵,她竟然會以最不想要的方式親身體驗到。
字面意思上,舒舒現在正處於與那些主角完全相同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