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黎明時分 1
天氣晴朗。從敞開的窗外湧進的陽光刺得眼睛發疼。可能是因為慵懶的午後,教室裡大多數人都低著頭打瞌睡。他也不例外。
今天他換了髮型。只是剪掉了稍顯蓬亂的頭髮,修長的脖子和柔和的下顎線條就變得格外明顯。多虧如此,從早上開始就鬧哄哄的。
晙英望著他乾淨的皮膚。她的座位在他斜後方,所以偷看他的側臉還挺方便的。他的襯衫總是燙得筆挺,光是看著就像會散發出清爽的氣息般乾淨。即使在大多數人開始散發汗味的這個季節也是如此。
他一直點著頭,突然頭一垂,好像把自己嚇到了似地猛地抬起眼。陽光把他的臉分成了光明與黑暗兩半。
好看的臉。貴公子般白皙的皮膚,和諧的眼、鼻、嘴,還有那略帶不好意思的淺笑,完美得像幅畫。
從一開始就與這山溝溝的鄉下格格不入的氣質。但能從那種違和感中輕易抽走銳氣的,大概是那副泰然自若又優雅的表情吧。
雖然在尷尬的時間點轉學來,卻很快就把學校裡的所有人變成了自己的同伴——「王子殿下」。
「有人要上來解題嗎?」
老師敲著黑板的聲音讓晙英撐著下巴,歪著頭轉過臉去。這堂課她做的事,就只有偷看王子殿下而已,但只需掃一眼,她就能知道黑板上問題的答案。
「羅勝允,看你睡得挺飽的,上來看看。」
在避開視線的學生們中間,榮幸地被老師點名的他嚇了一跳,踉蹌地站了起來。他趕緊用眼睛掃過問題,一臉困擾地笑了。
「這、這太難了,老師。」
「哪裡難了,你小子。你不是說在首爾已經學到下一章了嗎?」
「但我從來沒解過這種題目。再加上剛睡醒,頭腦還不太清醒……」
看著他嘟嚷著撒嬌的口吻,同學們嘩地笑了起來。連老師也無奈地放鬆了眉眼。正用手指轉著筆的晙英,理所當然地接住了飛向自己的老師目光。
「晙英。」
「是。」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晙英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只是注視著前方走了出去。
嘎吱嘎吱轉動的電風扇吹得她的長髮飄揚。她短暫地後悔沒有綁頭髮,擔心看起來會很邋遢。
在擦身而過的視線中,他似乎帶著既抱歉又感謝的表情對她笑著,但不太確定。站在黑板前流暢地寫下答案後,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的老師輕笑了一聲。
「看起來在發呆,結果這傢伙啊。不愧是班上第一名。」
明明是全校第一名好嗎。雖然只是個又爛又小的學校。
心裡嘀咕著的晙英輕輕低頭後轉身。在三三兩兩坐著的學生中間,獨顯白皙的勝允格外醒目。他露出平整額頭的短髮,一張英俊的臉笑得燦爛。
不知怎的,感覺嘆息就要溢出,她抿著嘴角坐回了位子。正當她注意到勝允似乎想對自己說話而繃緊表情時,老師的聲音飛了過來。
「羅勝允。你小子別以為下鄉了就可以鬆懈。被女孩子贏了都不覺得沒面子嗎?」
雖然知道老師習慣用「女孩」「女孩」這種說法,但晙英握著筆的眉間還是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看到她的表情,勝允連忙開口:
「老師,晙英她……」
「老師。」
伴隨著「砰」的一聲,有人突然站了起來,學生們同時回頭望去。
「下課了。」
沙啞的聲音毫不畏縮。老師不滿地指著他:
「你小子,權範鎮。決定下課的是老師……」
「我現在真的很想上廁所。都已經把皮帶解開一半了。」
女同學們看到範鎮手上晃動的皮帶尾端,發出尖銳的尖叫。唯一沒有回頭的女生是晙英。老師一臉尷尬地收拾起書本。
「去吧,去。下課。」
「辛苦了。」
隨著老師的離開,三三兩兩站起來的同學移動的聲音讓教室頓時嘈雜起來。正在闔上書本的晙英抬頭看向落在自己身上的陰影。
「因為我的關係讓妳白解了題目。抱歉。」
勝允摸著後頸站在那裡。他人高,影子也長。捲起袖子的襯衫下伸出的白皙手臂上,藍色的血管像樹枝一樣縱橫交錯。
散發著淡淡的肥皂香。乾淨而溫暖的氣味。
「讓開。」
「嗯?」
「叫你讓開。我要去廁所,你擋路了。」
聽她這麼說,紅著耳根的勝允退了一步。她從空隙中離開時,身後清晰地響起了故意讓她聽見的嘀咕聲。
「就說她脾氣很差吧。別隨便跟她搭話,勝允。多掃興啊。」
「不,我……」
「你不覺得特別想睡嗎?天氣好的時候感覺更容易犯睏。好想出去玩。週末有什麼計畫?」
聽著黏膩拖沓的聲音,晙英離開了教室。在走廊上走著的她突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襯衫袖口。像是在拼命表明這是舊衣服似的,袖口已經磨損了。
一切都破爛不堪。她身上穿的每一件東西都沒有一件像樣的。全都是陳舊破損的東西。
這裡的大多數人和她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羅勝允。
當然,在這些人當中,她屬於更落後的那一類。
「……真討厭。」
輕聲嘟囔著的她挺直脖子繼續走著。腦海裡全是勝允帶著尷尬表情讓路的臉。
❖ ❖ ❖
太陽一落山,山裡立刻暗了下來。背著書包的晙英正朝著不是家的方向走去。
遺憾的是,她的家並不能說是個適合學習的環境。首先,連書桌都沒有。
雖然可以在學校自習,但學校的氛圍也不適合。本來以升大學為目標的學生就少,有心學習的那一小撮學生通常不會留在學校,而是去補習班。
當然,晙英沒錢上補習班。但她也不想在「我在玩,你為什麼要學習來妨礙我」那種教室氣氛中學習。就在這種情況下,她偶然發現了一個地方。
從幾乎沒人知道的學校狗洞出來,沿著通往山上的路走一小段,就有一棟類似舊倉庫的房子。不知道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的。
在被酒醉的媽媽打了一巴掌後,徘徊中發現的這棟小小的二層木屋,一樓有窗邊的書桌和一些空間,上樓梯後則是一張孤零零的床。
直到不久前肯定有人住過。因為裡面的書桌、書籍、壁爐和床都不太舊。而且還有自來水設施,外面甚至有簡易廁所。
但不管原因是什麼,現在它是空屋。重要的是這一點。
那地方在山裡,像寺廟一樣安靜。而且晚上即使是初夏也很涼爽。甚至感覺有點冷,但對於專心學習來說,真的可以說是最好的地方。
正要提起書包的晙英眉毛一挑。房子裡亮著燈。她輕輕嘆了口氣,把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來的鑰匙放回去。那是掛在門上簡易鎖的鑰匙。
她走近抓住門把手一拉,溫暖的空氣迎面而來。
「來了啊。」
伴隨著窸窣聲,二樓傳來低沉的聲音。晙英咂了咂舌,把書包放在書桌上,抬頭看去。似乎是剛睡醒,正甩著頭大大打哈欠的範鎮出現在視線中。
「放學後沒直接來,你到現在一直在這睡嗎?」
「對啊。還要繼續睡。」
和他的話不同,範鎮睡眼惺忪地拖著腳步下了樓。雖然學校沒有制服,但他像制服一樣穿著黑色T恤。就像晙英把白襯衫當作制服一樣。
範鎮很高。其實身高可能和勝允差不多,但勝允像電視上的藝人一樣修長,而範鎮寬闊的肩膀和運動員般的身材則顯得更具壓迫感。
當然,不能否認他的長相也在這種感覺中扮演了一定角色。黝黑的皮膚,散發著凌厲感的眼神,像刀鋒般削出的銳利下顎線條和筆直的鼻樑,在英俊和可怕的邊界上游走。
即使被凌亂的黑髮半遮著,那種銳利依然能感受到。再加上與生俱來的不良態度,他的形象大多時候都偏向了可怕那一方。
「要吃泡麵嗎?」
範鎮一下樓,本就巴掌大的空間就像縮小了一半,所以晙英總是從他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就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她打開書包,簡短地回答:
「膩了。」
「要放蛋嗎?」
「要。別像上次那樣打爛了。」
範鎮輕哼一聲,打開了水龍頭。帶來鍋子、碗和兩套餐具的是範鎮。在門上裝鎖的也是。
雖然是上高中時才第一次見到權範鎮,但從未交談過。一年級時不是同班,也沒什麼機會碰面,而且他們倆都不是會主動跟人搭話的性格。
當然,她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小時候失去父母,寄居在親戚家輾轉到初三時來到這裡。還有他在前一所學校涉及打架事件,導致老師們不太敢招惹他的傳聞。
二年級時雖然成了同班同學,但她依然沒有跟他說過話。她以為會一直這樣到畢業。
直到她偶然發現這棟房子並開始進出大約一週後,像今天這樣在二樓的床上睡覺的他與她相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