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情謎劇 1
【序章:政略婚姻】
對貴族而言,政略婚姻是無可迴避的宿命。
身為帝國首都上流社會中歷史悠久的名門,再加上母系流淌著王室血脈的杜波特家族女子,在婚姻市場上自然能配得上條件優渥的新郎。安娜也走過這樣典型的道路。
十六歲在社交界初次亮相,十八歲與門當戶對的貴族紳士訂婚,在即將迎來二十歲生日之際舉行婚禮,成為一個家族的女主人。
從訂婚儀式到婚禮,始終和諧地陪伴在她身邊的未婚夫,不,丈夫加爾西亞是個溫文有禮的男子。
事實上,他堪稱理想的丈夫人選,在當今世道更是罕見的紳士典範。
在宮廷自由戀情和情婦關係雖不見得理所當然但也司空見慣的風氣中,他卻毫無醜聞,舉止端正;從訂婚期間到邁入婚姻第三年的這五年光陰裡,他從未對妻子提高嗓門或使用非敬語,無論公開場合還是私下相處都一貫地尊重她。
甚至,他們夫妻之間從未有過超出尋常的摩擦或爭吵。
嗯,這或許不單純是禮節的問題吧,安娜想著。若有強烈熾熱的感情,才會有怒火和摩擦,不是嗎?
丈夫與她之間只存在著筆直的尊嚴與相互尊重。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關係冷淡。
只是缺乏熾熱的溫度而已,交談並不稀少,若非各自行程所限,必定會一起用餐,寧靜的下午茶與散步也從不尷尬,而是平和自在的。除了沒有孩子,夫妻關係也恰到好處。
說實在的,政略聯姻能維持如此安穩且優雅的關係實屬不易。安娜認為自己很幸運。她的丈夫從客觀角度來看,確實擁有令其他女子羨慕的條件。
加爾西亞・馮・都鐸。這位出身榮耀的都鐸家族直系血脈、擁有無可挑剔血統的男子,甚至擁有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俊朗外表,還有如薄荷般清爽微苦而優雅的魅力。
他並非以華麗言詞自豪的多話之人。然而,他具備讓人心生好感的貴族腔調、談吐和教養。若想在整個首都找出對他的才智和優雅品格提出異議的人,恐怕是徒勞無功的。
年長的貴婦們常會愉悅地低聲交談,說這樣擁有龐大財產和權力卻如此謙遜的年輕人真是難能可貴。
由此可見,他確實是個相當出色的男子。只是他們之間的情感紐帶並非愛情而已。該怎麼形容呢?恐怕友情或敬意這類詞彙更為貼切。
安娜在成為都鐸家族少爺的妻子邁入第三年時,偶爾會漫不經心地思索:彼此之間存在善意,他是忠誠的丈夫且是個好男人,為何愛情卻遲遲未能萌芽呢?
這並不是說安娜長相平凡或毫無吸引力。她對自己的外表有著客觀的認知。兩人的價值觀與共鳴點也沒有太大差異。
這般出色的紳士與淑女,正如社交界所有人讚嘆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究竟為何?
說不清楚。或許少女時期初次見到他時,自己也曾心頭泛起漣漪,或類似的情感。畢竟加爾西亞・馮・都鐸是個迷人的男子。但為何那顆情感的種子未能茁壯成長呢?
原因應該有很多。或許因為他們都是太過正統理性的貴族,又或是名門貴族家庭中暗自認為在政略婚姻中摻雜感情是愚蠢的風氣所致,也可能是因為加爾西亞在訂婚不久後說過的那番話。
「安娜伊絲。」
記得那時還堅持稱呼她為「杜波特小姐」的加爾西亞,在安娜的懇求下開始呼喚她的名字。
其實當時還殘留青澀氣息的貴族小姐,聽到未婚夫低沉的嗓音柔美地包裹著自己的名字傳入耳中時,確實感到一絲微妙的顫慄。
耳畔的細毛微微豎起的眩目戰慄。然而,面對外表宛如一株白百合般優雅的少女,他恭敬地與她四目相對,稍作停頓後平靜地說道:
「我希望,我們的關係能穩定並成為彼此的依靠。我也願成為妳值得託付的丈夫。我發誓絕不會損害妳的名譽。」
他所謂的保障她的名譽,意指絕不會有情婦或暗地裡尋找交際花等「紳士們的低俗遊戲」。這是極為有利且令人欣喜的承諾,同時也是—可悲的是—並不常見的體貼。
接著,這位和善的未婚夫對有些驚訝且感動的未婚妻繼續說道:
「我不會對妳有任何強求。另外,雖然唐突,但我衷心希望妳能以同樣的心態待我。」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讓我們不要在情感上束縛彼此。」
也就是說,承諾相互關照和最大程度的體貼與陪伴,但感情並非義務。確實,他會忠實履行一般婚姻中要求的所有責任,只是其中唯獨缺少了愛情。
照耀在那位優雅冷靜,卻又彬彬有禮且溫柔的他身上的陽光,是花香滿溢的春日光輝。在彷彿適合愛的小夜曲的明媚春光充溢的花園裡,他戴著的琥珀色領結,以及熠熠生輝的金色眼眸,至今仍清晰如昨。
只是當時與他進行那樣對話時自己的感受,卻已模糊不清。
是失望了嗎?還是心頭隱隱作痛?又或是覺得這很合理而欣然接受?
無論如何,安娜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似乎是覺得有道理。她已經相當滿足了。
現在如此,當時亦然,安娜本就不是個貪心的人,只要達到適當的水準就會感到滿足。她有足夠的判斷力,明白在上流階層的婚姻市場中,這樣已經算是相當成功了。
雖然年輕到會對英俊的未婚夫產生微弱的吸引,但少女終究也是個貴族。正因如此,婚後當加爾西亞開始以暱稱「安娜」呼喚她時,她並沒有特別的感觸。
他們是優秀且相得益彰的伴侶。都鐸家族在新涉足的船運與鐵路事業上,杜波特家的資金與人脈是不可或缺的強援,而安娜的內助也堪稱完美。
加爾西亞也作為丈夫積極支持她的社交活動,甚至主動關心那些她未曾提出的瑣事,親手遞到她手中。
他絕不會讓妻子作為大家族的女主人、都鐸侯爵夫人以及作為女性的尊嚴與自尊受到絲毫損害。畢竟在貴婦們的較量中,最閃耀的獎盃便是丈夫的絕對支持、體貼與尊重。
因此,這是令人滿意的婚姻。即使缺乏鮮明的刺激與熱情,也溫和而充實。在某個晴朗的好日子,悠閒地啜飲著茶,從容享受著平靜的優雅,這正是她所擁有的生活寫照。
可是,一切何以變得如此不同?
她已經從那位散發著仲夏般熾熱情感的男子面前退開一步—那個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失去的情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樣深情地注視著她的男人並非她的丈夫。
啊。安娜有些遲鈍地頓悟。或許無法在少女時期愛上加爾西亞,是因為在那之前已經歷過一場過於熾熱的熱病。
那個如同不治之症般的熱度,名為初戀。
曾經席捲了那個沉靜愛讀書的少女的青澀情感,如今隱約浮現,攪亂著她的思緒。宛如以為已乾涸的香囊被輕輕搖晃,沉睡已久的麝香氣息驀然甦醒,濃烈地竄入鼻腔。心臟怦怦跳動。確實如同病症般難以自制。
然而,那曾是年少時被容許的一時衝動。安娜如今既不期望也不容許這樣的事。對她而言,比起單純的情感,穩定與信任更為珍貴。
在刻意裝出一副平靜的表情下,她別過頭去,不再直視那個眼中滴落著執著思念與哀切情感的他。
「安娜。安娜伊絲!」
她沒有回應。心跳如雷,儘管胸口泛起一絲痛楚,她蒼白的臉龐仍保持著一位優雅貴婦那難以捉摸的表情。一反常態地急匆匆走著,隨後又逐漸放慢腳步。她只希望快點回家,回到她的位置,回到有著丈夫的宅邸。
像平常一樣換上衣服喝杯茶...與工作結束回家的丈夫進行例行且平凡的對話,這樣紛亂的內心似乎就能回歸原位。
或者說,她殷切地期望如此。
然而,當她匆忙抵達宅邸,不知為何正在等候她的丈夫四目相對時,她直覺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安娜。」
總是帶著淺淺微笑的溫和面容,那雙體貼的眼睛今天卻截然不同。不,本來這個時間他根本不應該在家的。面無表情、沉靜的眼神緩緩打量著突然停下腳步的妻子。
不自覺快步行走時濺起的泥水沾污了裙擺,當那雙金色眼眸從那些污漬上移至她的臉時,安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妳如此匆忙地去了哪裡?」
丈夫察覺到了。